潞子婴儿，你知道我有多么激动吗？当我站在潞王祠前。

公元前594年6月，晋国派荀林父灭掉了你的国家，从那时起，你去了哪儿呢？两千六百多年的时光，山迢水远，你在这个浩渺的宇宙间吗？你跋涉、你流浪、你忧愤、你委屈、你丧了国，雕栏玉砌都不在，两千六百多年的尘土盖住了所有的杀伐与叹息。可今日在潞王祠的前面，你从春秋抵达我的心，只用了一瞬间。

从公元前628年周襄王承认你的存在，到被晋国所灭，只有34年啊！这34年的在其位谋其政，经过两千六百多年的时光冲刷，谁还会记得你呢？谁还会以你为神，让你世受供享？可今日，我不得不说，定是你在经纬此地的34年里，施仁政，惠泽于民，才可以让生民们立起祠、焚起香，让你继续护佑你的子民。那是一份多么沉重、漫长而遥远的信任啊！我怎么能不让心雨微湿了眼眶。

1982年之后的几年间曾经在你的大墓周围进行过抢救性发掘，出土文物上千件，有鼎、豆、壶、盘、陶器等。鼎是传国重器啊，出土了的那个大铜鼎，是你的随葬品吗？专家鉴定是诸侯级墓，或许是吧。

几年前，我在古城村里见到了你的都城城墙，一层一层的夯土规则排列，时不时有一些陶片掉落。那时候，用手抚摸着这断墙残垣，我设想过你的爱情。伯姬嫁与你后，一定也有过男欢女爱、郎情蜜意的时光吧。我的心萦满了天光白日般的明媚，便写下了你们的故事《潞子春秋》。我设想，骄傲的伯姬嫁与你，心便随你从晋国到了潞国，她是桃之夭夭的女子，宜室宜家，还给你生下了一个麟儿。潞国灭后，这个孩子也消失了，这是我的杜撰，可也是我的期望啊，我盼望着潞河、续村、古城、西流一带，那些姓姜的人中，有一支就是你的子嗣，他们从潞国覆灭后，便箪食瓢饮、隐姓埋名，艰难地活到了现在。

潞王祠座落在黎城县赵店村，与潞河及古城一河之隔。从你的祠的外表来看，并不起眼，小小的不甚气派，在一个小小的高岗上矗立，面阔三间的倒座戏台，涂成朱红色，戏台下有山门可通行。从山门入祠，我很惊讶啊，婴儿，你可以松一松你攒紧的英目了，我走过很多地方，你的祠规模虽小却是少有的精致。

戏台上飞檐吊角，木雕、雀替细致而美丽，檐角的砖雕樨头像一幅工笔画，玲珑地在高空挺立，木梁上的绘画虽已斑驳，却不失一种时空漫漶的美丽。这许多年来，有很多伶人给你唱过戏吧？粉彩漆面，水袖悠扬，他们唱的一定是上党落子，你就端坐在正殿中，泥塑为胎，默默地欣赏着一出出人生戏剧，这一听，你便从春秋战国一直听到了三国两晋南北朝，听到了先秦两汉唐宋元明。

清咸丰三年，楚匪入黎，你眼看着你的祠化为灰烬，而你无能为力。你也眼见着，咸丰八年，又开始重修，历时18年，光绪二年才得以建成，这便是我现在见着的模样了。这都不是你说的，你在这尘世间一直静默，这都是正殿里东墙镶嵌的《重修龙王庙记》告诉我的。

我看到的正殿，也是三间。硬山顶、仰板瓦覆盖屋顶，陶质屋脊，正殿东西两角未用砖墙，全是五铺作斗拱承接屋檐。墙角的滴水从木雕的龙首流出来，殿里的壁画虽不可辨，却处处可见，大梁小椽、墙面内角都没放过。曾经的曾经，这些壁画都画着些什么呢？你知道，可是不能告诉我。我喜欢着这样的建筑，斗拱像朵朵花儿开在正殿的屋檐之下，与瓦当一起熠熠生辉，那就是一朵朵牡丹啊，雍容而华贵。婴儿哪，在此地，除了你谁还配享？

站在祠庙之中，我的思绪任意飞扬。有的书里说，潞国灭的当日，你并未被荀林父杀死，而是无颜见潞国父老，便跑到赵店东边的山上，自刎而死。后来那座山，便叫做潞王垴了。《重修潞王庙记》上还说，潞子避兵东山，村民德之，为之立祠，因名潞祠山。我不知道两千六百多年前的真相到底如何，我只知道，子民们多么期望你还活着，即使是死了，也要为你立祠存祀。据《黎城县志》记载，宋绍圣、明成化皆有庙碑，碑中言明，春秋便有潞王祠，是与邻村古城一起修的。传说有一年天大旱，祠被古城人烧了，后来赵店人把祠移到村里。只可惜，这两块碑俱已佚失。我不知该说些什么，春秋便立祠，子民们是感念你的仁德的，你只是一介小国之王，只是诸侯中的子，子民们却在后来的传承中赋予了你降雨的功能，以至于天大旱不雨便焚祠以罪。你几时无所不能的？你那复杂的目光是在告诉我，你只怕护佑不了你的子民吗？我也很庆幸，赵店人把你从山上移到了村里，年年祭祀，月月供奉，唱戏给你听。你的祠在宋朝倒了宋朝修，明朝倒了明朝修，清朝化为灰烬也可以修。这两千六百多年，倒了几次修几次，一直到今天，倒掉的是那些代表朝代风格的建筑，修起的却是子民们一代又一代对你的追随、敬仰以及怀念。婴儿，你该是欣慰的吧？

极喜欢北宋至和黎县主簿韩固写的《潞祠记》，他说后人居潞之国，追你之烈，于是修祠，他还说，潞子国是周封之诸侯，却因诸侯僭度而败，他伤古叹今，以为晋之事周，不及后之民神事其潞，于是作潞祠以纪之。韩固此士大夫，深得吾心，婴儿，你也会喜欢他吧？婴儿，我能触摸到你的身前世，我又看到了你的身后事，你把躯体放在潞河任它湮灭，魂灵在飞翔之后端坐在潞王垴的正殿里安享祭祀。你的爱情散了，你的国家没了，34年的历史，只是《左传》中的一句话，还淡淡地隐在荀林父狰狞的刀丛之下。可是，漳河还在千年不息地流淌，潞王垴还在，沧海桑田也不过如此吧？两千六百多年的时光，于我们是千年的时光绵延，于你，不过是一瞬间。

婴儿，你记得我们，我们也会记得你。（王芳）

原标题：行走笔记——一个上党女儿游走长治的深情记录 在潞王祠怀想潞子婴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