掀起了你的盖头来——平顺乡村旅游随笔

（段开松）

平顺山高水远，平顺拙朴恬淡。

按说生在平顺，长在平顺，现在仍然工作生活在平顺。一切司空见惯，应该熟视无睹。但偏偏是喜欢，且越来越浓烈。

喜欢的理由之一是平顺现在有128个乡村旅游示范村，27个中国传统村落，4个中国历史文化名村。平顺的村庄静默、通透、纯净、安详……我喜欢在平顺的村庄行立坐卧。走入村庄，感觉就走回了自己的过去。常常走入，是为了时时想起。那些欢乐与忧愁，困顿与温馨，别离与团聚，懵懂与成长，模糊与清晰，逝去与新生，春去与秋来，落叶与新芽……像一幕幕情景剧，在村庄的场院、树下、井沿、小巷、街角、山头、河边上演。触景生情情已远，风雨兼程四十年。纷扰与凌乱，繁杂与艰辛，出走与回归，禁锢与放飞，这些或混沌一团或一目了然的心绪，导引自己走进村庄，目之所及，手之触摸，耳畔的鸟鸣，鼻里的花香，每个细胞都欣欣然张开了眼。走进村庄，恰似给自己身心做了一次“透析”。走进村庄，也给了自己一个回望的视角。

1

殷勤昨夜三更雨，又得浮生一日凉。雨水洗过的山村，湿的能拧出水来，绿地沁人心脾。徜徉在雨后山村，被润心清肺的空气包围，每个毛孔都欣欣然张开着，像一个个打开的换气扇，使劲吮吸。地里的庄稼高兴，山上的草木高兴，吐水的泉眼高兴，村里的百姓高兴。看到大家都高兴，吃草的驴也高兴了，它痛快地唱了一句，表达自己的感情。遛达的狗也高兴，它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。雨后山村，像一个梳洗打扮停当就要出门的小媳妇，明丽，活艳。

2

白天不懂夜的黑。山村的夜晚，褪去了白天的明艳，黑到伸手不见五指，张嘴不见牙齿，白天的花呀草啊，山呀水啊……好像军营中吹了熄灯号，白天活艳的他们不知道真睡了，还是在想事情，反正不吭声。一头驴卸下一天的疲惫，畅快淋漓地吼了一嗓子，却突然发现自己太不注意公德了，尾音来不及延展便匆匆收回去了。城里来村巷中找黑的人们，惊动了已睡下的狗，司晨的鸡还在明早上班，守护的犬不能不叫，声音大点凶点，要叫出一天三顿饭不是白吃的，声音高点久点，要对接近的人形成震慑，要让主人听到忠诚。人走远了，你看，工作尽职了，任务完成了，咱回值班室睡觉了。夜重新静下来。但偏偏有不听话的，不知名的鸟，或是睡不着，一只一声两声，又一声两声，又……另一只搭话了，山静鸟谈天，谈吧！谈又怎么样，驴，狗，人谁也听不懂他们说话，没有人要求他们说普通话，他们也不愿意说，他们只说自己的方言，他们也不去申遗，他们传承自己。听来听去听不懂，不听了。急来急去没办法，不急了。明天，驴要驮粪，狗要巡逻，人还要折腾工作和生活，不似鸟儿们那般逍遥，你不嘴干不嫌使人，你们谈，小声点儿好不好，我们眼皮打架，实在支不住了。

3

卸去此前疲惫，抖落来路风尘。停车平顺住一晚，亲近远离城市灯火的黑，体验鸟鸣山更幽的静。你尽管舒舒服服地去睡，听觉味觉视觉不会有什么搅扰。第二天早上，或驴嘶，或狗吠，或鸟鸣，或鸡啼，或它们小对答，或它们大合唱。会把你从深睡中唤醒。叫得适逢其时也好，为时过早也罢。它们只管叫它们的。它们从不稀罕人类的表扬，哪怕是百达翡丽，也不管是江诗丹顿。千百年来，它们只遵从深刻在它们身心，融进它们血脉里的钟——生物钟。它们不懂请勿打扰或有偿服务。所以，不用感谢，也请不要讨厌。还请不要影响它们的生活。它们悠闲自在，自得其乐。它们本来无一物，何处惹尘埃？它们身上的这些或那些，是值得我们关注，羡慕，甚至学习的。睡到自然醒，还是来平顺。

4

保护昨天，收藏今天，为了明天。岳晚增在岳家寨这个山巅供销社一站七十年，柜台货架依旧在，只是朱颜改。而如今奖状贴满墙，店是老模样。日复一日的场景，像极了那些大景区重金打造吸人眼球的情景剧。不同的是，他没有那么多繁文褥节，更不具备表演的技能。开门关门，盘货卖货，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，如同饥了吃饭，渴了喝水，就连笑，也是他自己的笑，连同皱纹，豁了的牙齿，鬓角的白发，略微下垂的眼袋，七十多年积攒起来的谦和，一同展现。他不在意微笑要露几颗牙齿，他幸运地拒绝掉了被格式化。可是，他的生活环境因为手机电视的开通，已不是无论魏晋，不知有汉地封闭了呀？按着自己的惯性思维，寻找他守旧如旧，孤独坚守的答案。上下求索，左思右想，唉，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。无它，就一个字——静。心浮气燥怎么能赢，他用静字诀，静处安身，静心过活。守住了石头为墙，石片为顶，石板铺地，木头为檩为梁，黄泥抹墙的房子，守住了砖砌的柜台，木头做的货架，几十年的帐本……让身心有了个妥贴的栖息处。

他对记忆的封存，才让我们有了难得的隔世相见。

5

我曾经秉持“久在深闺人未识的歉疚”，在速度和力度上践行景好也要勤吆喝，有着一个店小二对主人忠诚敬业的责任心和好嗓门。旧时王榭堂前燕，飞入寻常百姓家。来就来吧！但突如其来，来的快，来的多，我们猝不及防。我们还没来得及洒扫庭除，洗净杯碗盘碟，有些地方还停留在“翠花，上酸菜”的层面。但人们不管这些，他们像候鸟一样，一哄而上，又一哄而下。过去一窝蜂往城里挤，现在又一古脑儿朝乡村跑。城里人用他们的消费方式，通过个人行为，进行着爱的奉献，实施着城市反哺农村。随着时间的推移，变化也在同步。有的变化可喜，比如学讲普通话，开始比过去讲卫生。有的堪忧，诸如淳朴的流失，急功近利的修建。我担心的是村庄和居民，按捺不住穷则思变不择手段的心神，禁不住眼花瞭乱的诱惑，纷纷去涂脂抹纷，甚至去浓妆艳抹。真如此，谁想来？谁还来？从这个角度上讲，我们这些整天喊着go——go——go的人，遑论以功臣自居，简直是破坏的元凶。所以得“马儿呀，你慢些走，慢些走”，等等村上人和我们的灵魂。

借用我同学小暴的话，尝试一下饥饿疗法，也就是限额预约，会有一举三得之效。一是可以有效解决村子普遍体量小，接待有限的问题；二来能做到细水长流，客源常态化理性化；三是可保证游客的体验质量，规避人挤人，人看人，人满为患的现象出现。这样一来，让村庄喘口气，让居民回回神，凝心聚力在吃住行上下功夫，上档次。达到村庄农村化，接待城市化的目的。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，就是要动之以情，晓之以理，和这些村庄一起守住我们的根，村庄和农民以承前和启后的使命守，城市和居民以文化和投入帮助守。

宁静是最美的梦，也是我们共同的梦。让我们携手同心实现这个梦。

6

压窗石、楼门石、迎风石像极了失事飞机的黑匣子，承载记录着主人的荣辱变迁。房产几易其主，房屋几经拆建。越往后的主家越不耐烦，他们在追逐时尚，他们在革故鼎新，他们除之而后快。他们不管初始主人在深山里如何千挑万选，也不管工匠们挥汗如雨干锤万凿精雕细刻，更不管原主人如何在浩如烟海汗牛充栋的文献中皓首穷经，搜罗筛选出既能久远传家，又能切合主人意愿的图案或文字。幸运的石头被留在原地，原因也仅是它的硬度。或者垒了墙，或者铺了院，或者架到了猪圈顶，或者弃之荒野。也有例外，我在水板石村一处大门口有考究砖雕影壁的古院里，看到四条楼门石上竟然栩栩如生，维妙维肖地雕刻了一部有关杨家将的戏曲和八仙过海的故事。之所以保存完好，原因是年轻人外出了，只住着两位留守老人，房屋不再翻新。

在一次老宅失火现场，我和手忙脚乱的人们抬水，泼水，在吵杂纷乱的救火当口，我听到了楼门石清脆的断裂，一闪念，这不仅是一块石头的损毁，这更是过去和现在的决裂。或拆或建，或火或水，或灾或人，倾刻间残壁断垣，拆断了主人的祝福和期许，远去了曾经的幸福和安康。

看惯了古迹的分崩离析，痛心于古建的自然消亡。只能是在幸福的金马车驶去之后，拣拾去掉在地上的鬃毛，寻找幸福了。那些遗存下来的迎风石、压窗石、楼门石，凡此种种，我们应该如获至宝，有了它们，我们或许能连通过去，或许能找到来时路。

过去发生过什么，我们需要用望远镜去回望。现在发现了什么，我们需要用放大镜去寻找。而这些残存的石刻正好实现了功能整合，实现了合二为一。

人们四处奔波，茫然随波逐流，他们在追寻什么？留住我们的根。

7

千年土地八百主，田是主人人是客。今天又一次走进古村落，走近古民居。始而观之，继而叹之，后而思之。那些镂空的木雕，精致的门楣，考究的大门，雕凿的门墩，四面雕花的柱础，寓意美好的压窗石，透着昔日的繁华喧嚣，遥想当年，进进出出的人们，来来往往的亲朋，曾经的欢笑富足，熬不住雨打风吹去。千载之下，一把绣锁，封存了远去的种种。人成各，今非昨。现在的残缺，破落，荒芜，令人唏嘘，却意外凝固成现代人频频踏访的遗址，美其名曰为乡村旅游。那些端着相机的人们，接踵而至的城里人，是在上溯自己的来路吗？是在思考自己的当下吗？过去说乡下人进了城，而今，是城里人又一次上山下乡，村里人不理解你们惊奇的眼神，大呼小叫的发现，村里人的破物件，你们这也好那也好。村里人没这感觉，他们一直守着这些根脉，像泉水要奔涌，小孩要呼吸，自自然然，平平常常，稳稳当当，心无杂念，活得安生，活得实在，活着真好，好好活着，活在当下。

8

雨后放晴，山村如洗。但土地稀软，无法下地干活。这个时间，农民像候场的运动员，可得到片刻的休整，也有着“上场”的憧憬，那块地该上锄了，那片地要除草了，趁着有墒，再栽几棵花椒树了……他们或三三两两围蹲在街巷口，或一字排开坐在屋檐下，谈天谈地谈人，有笑有骂有无奈，人生吗？有时被别人笑笑，有时也笑笑别人。他们纵横捭阖电视上的林林总总，也分享着手机上的趣闻笑话。走进村里，看到他们，是轻松的，是快乐的，大背景是山，是水，是草，是花，他们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，没有了他们，这幅“自然和谐图”就没有了精气神。我被感染着，心里恰似大热天喝了一碗凉开水，真是舒服。

妇女们，把阴雨天积攒的全家老小的衣服搂到院里，颜色深的扔进洗衣机，浅的就上搓板，手揉搓。满行绳搭满了衣服，得赶紧着，让太阳这个烘干机烘干了，保证一家老小干干净净的穿着，不是懒婆娘得用事实说话。淘气的小孩专门往水坑里踩，忙碌的妇女叫着停，驱赶着，小孩大笑着，和她们兜圈子，得空就踩一脚，而后满脸是胜利的笑容，笑声明显是宣战和挑衅，翻译出来，意思也很明确，“来啊！来啊！来追我啊！”此间乐，是真乐，是真情。一言以蔽之，真好。

一步一乐，我真是走进“快乐大本营 ”了。走过那些欢声笑语，步入一个疑似无人的僻静院落，我才发现，快乐的表现形式不只有笑，还有安静。我看到老人不语，狗不叫，依偎着彼此的安详。猫在晒太阳，狗在走神。我后悔我真不该走进来。那只猫狠瞪着我似乎在说“不要再来打扰我”。我诺诺而退。

雨后山村分外妖娆。

9

城市包围农村，钢筋水泥是它的将军，现代建筑材料是它的兵马，它们攻城掠地，所向披靡，大小城市千城一面，万千村庄纷纷效仿。有钱的没钱的，城市的农村的，一个模子盖房子。有着短平快的速度，透着生冷硬的态度。人们着急焦燥，有好多事要做，牵念着远方的美好，忽略着当下的生活。总想把人生打包，一年四季一天过完，开启常人不可企及的又一春。乡村被挟裹着一路向前，不过还好，青壮年为生活为梦想，都到城市这个现代生活的竞技场打拼去了，他们好像走得越远越久，才会融入得越深越真。像乘风高飞的风筝，飞得高了看得多了在上面久了，就嫌弄农村这个放风筝的人一直拉扯他了。他们把故乡称为老家，新家安在了城里。由来只有新人笑，有谁听到旧人哭。新居新面貌，旧居不再管。连同生活在村里的留守老人，真可谓形神兼备，旧时光被活脱脱留了下来。

不大的村庄，远被一个吃了肥儿丸一样急速膨胀的城市厚重。因为这样的城市真可以窥一斑而见全豹，而村庄像个博物馆，每一个“藏品”背后的故事耐人追寻。或高或矮，或大或小，或石或木，或串院或单院，或迎风或门楣，或柱础或垂柱，或影壁或压窗……点点滴滴，有耕读传家的期许，有恬淡无为的闲适，有忠孝节义的传承。他们修一处宅院，要投入一代人几代人，几年几十年，大半生终其一生，以愚公志，成大禹功，慢工出细活。所以进村入院，想看耐看，不由细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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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山在眼，时蔬几盘。朋友若干，落坐小院。鸡鸣狗吠，别无他言。推杯把盏，情深意暖。今夕何夕，不复他念。俗事纠缠，不得自然。东奔西走，总无余闲。案牍劳形，丝竹乱耳。进村入院，暂避不见。语来话往，相谈甚欢。

说过再说，笑过再笑，说笑过后，竟至无言。原来此刻，徒留躯干。满腹心思，操在彼岸。一入尘网，红尘万千。超凡脱俗，只是意念。聚是逃避，散是结局。怀出世心，做入世事。观山听泉蓄能量，拨脚出手上职场。来是为了去，去是为了来。来了再去，去了再来。一来二去，来来去去，周而复始，不过如此。

岳家寨的小孩，她们清纯得像这里的空气、山泉、花草，这里的一切以前是什么样儿，现在还是什么样儿。这个样儿是山外的人们看好的样儿，寻找的样儿，留恋的样儿。我们在这里发现这个样儿，保护这个样儿，宣传这个样儿。您有没有见过这个样儿？想不想来看看这个样儿？